李自健的手指

我盯着李自健的手指。

据说艺术家的手指都是纤纤修长，这种说法未必可靠，千万不要以为自己的手指长一点就能弹钢琴，也不要以稍微粗短而自卑。

李自健的油画细腻美丽，他的手指却粗、短、厚。

尤其是拇指头非常粗厚，我不晓得这在掌相学上又有什么诠释。

提起这一点，他不以为意的摊开双掌说：过去我的双掌更是长满厚厚的茧。

这是一双历尽磨练的手掌，先从李自健的身世谈起，从小父亲因背着经商罪名被关十年冤狱，母亲也被捉走，兄姐下放农村，剩下他小当家照顾弟妹，天天跑去街头捡烟头、煤渣和橘皮过活，一双眼睛拼命的盯着地上，心想让他捡到一叠钞票就好了，结果真的让他捡到一只金表，却效法雷锋精神交给领导了。

十三、四岁时，力气较大，天没亮就跑去码头当替工，不管是挖泥沙，抬货物或当纤夫，他咬紧牙根就撑上去了。

从家到码头有一段路，于是他学会跳车，卡车经过，他冲身一跳，双手一抓，就搭上顺风车了。

文革时风云突变，天翻地覆，他袋子里只有几分钱，却对准火车冲身一跳，双手一抓，轰轰隆隆奔向南方，从上海，苏杭到广州，一路露宿街头，看尽人生百态。

至于为什么会学画，李自健坦率的笑说为出头。父亲出事后被列为“黑五类”，受尽欺凌及歧视，家境非常艰苦，听人家说画毛主席最好赚钱，一次集会或游行就要用上一百几十张的毛主席画像。

当时，有位北京中央美术学院的讲师陈西川，下放至邵阳，李自健便趁这机缘拜师，陈西川为他刻苦好学的精神打动，教会他素描的基本功。

李自健抱着一本薄纸拼命地画，一画几千张，一直画到湖南省美展中初露锋芒，又在全国美展中出类拔萃，考入了广州美术学院油画系，后来到美国遇上星云大师，在大师的支持及引导下，成就生命的另一个转折点。

人在美国，一闭上眼，那些苦难的情景又回来了，走投无路时安慰他必有后福的老婆婆，在火车上快饿昏时送包子的老伯伯，还有许许多多的善良、纯朴、坚毅、任劳任怨的脸孔，化成他画中的人物。

尽管他也见过许多卑劣、丑陋、人性扭曲的面孔，却只执着画出善的一面。

正如李自健本人历经逆境，却不记恨及埋怨，将苦难化为创作的力量。

再来看看李自健的手指。

捡烟头、拾煤渣、挖河沙、当纤夫、跳火车、好事尽从难处得的粗厚手指，也是充满生命力的手指呵，使他的画有一种“苦尽甘来”的滋味，无论背景有多贫困，人人充满了爱与期盼。

就像他画展中惨绝人寰的《南京大屠杀》巨作，旁边蓄意挂一幅《龙的传人》，中华健儿奋发划龙舟，生机蓬勃力道十足，永远永远有希望。

——原文载自马来西亚《南洋商报》